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23日星期六

譚蕙芸: 佔領中環對談系列﹕呼喚中年人的良知



 長毛﹕我哋唔做邊個做?



五十七歲的「長毛」梁國雄,抗爭數十年,入獄多次。公民抗命猶如他畢生事業,然而他知道,自己再聲嘶力竭有時也是徒勞,並自認已被標籤成「呢條友一向都黐線唔使理佢」。今次學者戴耀廷提出堵路,如暮鼓晨鐘,敲醒了不少像戴耀廷一樣溫和的人的心。長毛認為,單是這一點已功德無量。

四十八歲的戴耀廷,法律學者,擁Associate Professor名銜,然而沒像山西政協馬大狀般看不起長毛。與其說是兩人對談,不如說是長毛自白。八成時間,長毛大抒己見,戴耐心聆聽。長毛大談對群眾運動、歐美革命史看法,但穿過口水花和長毛那對通紅的眼睛,你看得出,長毛對戴耀廷有一種尊重。

有網友形容,長毛是「來來曱甴屋」,有能耐把政界蛇蟲鼠蟻引出洞,像元秋姐、淨心妹、山西政協等奇人,皆被長毛氣得七孔生煙。然而長毛跟戴耀廷對話,卻能求同存異,縱使兩人對民情政治形勢判斷有異,卻不減長毛和戴耀廷的識英雄重英雄。長毛說﹕「老實講我牽頭(堵路)就無人理,你牽頭就有人理。至少令一些和戴生一樣背景的人想一想,點解佢諗過做,我自己無呢?」

訪問約在長毛立法會辦公室進行。戴耀廷如常一分鐘也沒遲到,我們擠進長毛那貼滿哲古華拉,塞滿政治書的房間。長毛呢?助手說他行開了。我們催他,他五分鐘後趕到,甫坐下,知道沒人陪他抽煙有點失望,一包長城牌香煙就被冷落了。戴耀廷笑笑口打開話匣子﹕「我倆早已被報紙隔空對話了一次。」筆者看過友報分別向兩人的訪問,預計兩人會唇槍舌劍。

「連舒舒服服去投票站都唔做,你點期望有一萬人肯出來堵路?」

果然,長毛一來便挑戰戴,表示抓破頭都不知道如何徵集一萬人,亦指堵路者欠民意授權,建議先行五區公投作前哨戰。長毛說,超級區議會議員像何俊仁一旦辭職,便可以啟動全港公投,屆時可告訴選民,若投票未能迫使政府拋出真普選方案,曾經投票的人可以出來堵路。長毛假設,若有一百萬人投票,堵路行動便如有一百萬人授權。

戴卻擔心,若公投投票率低,示威可能變示弱,加上公投只能讓登記選民參加,還有幾百萬不去投票的人,戴也想感染和動員。長毛卻認為,上次投票率低是因為民主黨沒參加,今次若何俊仁出馬便不會重蹈覆轍,長毛反駁﹕「連舒舒服服去投票站都唔做,你點期望有一萬人肯出來堵路?」

二○一○年一場公投,泛民四分五裂,有市民自此對政黨政治生厭,戴說,不少人抗拒政黨領導佔領中環,若以公投開始運動,猶如把兩者聯繫。長毛卻認為,這正好是放下紛爭的時機。長毛指,若何俊仁辭職,便能化解民主黨早年不參加五區公投,在泛民裏衍生的連串恩怨。長毛說﹕「到時何俊仁不是代表民主黨,係代表全香港,他現在做對了,你還罵他以前做錯?毓民也不可以批評他。」但戴耀廷認為,次序應該倒轉﹕公投應在徵召萬人後才舉行。戴覺得,公投要有「主題」,若只提真普選實在太虛無,反而商討日過後得出真普選方案,然後拿給市民公投,討論會更聚焦。

長毛和戴另一分歧,在於長毛覺得今年七一要大力「倒梁」,戴卻認為堵路應集中單一普選議題。長毛指斥,梁振英無誠信,而梁是制度代表,必須透過批評梁來批評制度的腐敗。戴耀廷卻指,花費精力倒梁,可能令北京部署換特首,屆時換上一個民望不錯的新特首,化解了民怨,無助爭取真普選。

討論到這裏,長毛和戴沒有面紅耳赤,反而步向互諒互讓。長毛認為,戴和他是兩種人,但不會令他們互相排斥。長毛分析,今次運動目標是「製造一種對峙狀態,過程裏要令每個香港人思考,從中建立duo power(兩個權力中心),亦即是政府不合法,抗爭運動合法的觀念,香港人的empowerment(賦權)就出現了。」戴同意,兩人亦覺得,佔領地點亦可以討論,除了中環,亦可以考慮維園政總等不同地標。

長毛更向戴笠高帽﹕「戴生做得最好是他出來說『我會搞』,令很多像他的人會想,為何戴生說要做?我自己沒有想過呢?」長毛笑說,自己一天到晚說這個政權不能再跟他客氣了,卻落得被人標籤為「呢條友一向都黐線唔使理佢」,「所以我話公民抗命無人聽,戴生講就有人聽,連戴生都行出來說要做了,是一大進步,我們應該看到這個轉變。」

長毛預計,今次佔領中環成敗關鍵,在於能否凝聚「有頭有面有聲譽」的人出來,他們的「分量」會令市民停一停諗一諗﹕「所謂公共知識分子,不是說他們懂得的東西特別多,而係他們在界別裏有道德力量。如果這些人出來,就好像大笪地賣武﹕『唔買都睇吓啦!』普通人就會覺得,可能社會真係出咗問題。」長毛舉例,八九學運,雖然大學生絕食,還是直到大學教授和共產黨裏的開明派也聲援,才令大家知道這一場運動不只是「年輕人搞事」這麼簡單。長毛呼籲,香港的知識分子是時候要敲問自己良知﹕「香港的知識分子或者專業人士也好,今次不出來其實就等於放棄了他的責任。」

長毛自己多次公民抗命,案底纍纍,卻明白一般市民對公民抗命的疑慮。長毛半認真問戴耀廷,如果犯了法,大學會否有藉口開除他的教席?戴猶豫半响,聳聳肩說﹕「可能會嘅……」戴卻認為,公民抗命的意義不只在於測試政府警方和法院,究竟到時會站在公義還是不義那邊,抗爭點亦能延伸至工作間﹕「大學憑什麼不讓我教書呢?我做的只是去爭取民主,是基本法賦予的,(開除我)是你不公義。」

「由有德行的人做犧牲開始呢,係會令(市民大眾)的良知走出嚟……」

長毛亦認同,雖然公民抗命要付代價,然而在香港,代價不是不能承受,呼籲大家要珍惜僅有的抗爭空間﹕「共產黨過去十年未能夠摧殘香港人一些朦朧的共識,就係新聞要透明,要有法治,如果你在一些專制社會就不用公民抗命了,拘捕你,打靶,殺咗啦。」戴呼應﹕「一開口講已經無咗(被消失)」。長毛分析,香港是個「半開放社會」,至少法院有程序公義,佔領中環最多會被判坐牢,這個,長毛願意付出。

談到這裏,兩個中年男人似乎產生了化學作用,雖然沒人點煙,空氣中似乎飄浮着一點「男人的浪漫」。長毛感嘆,或許今次應該讓中年人上前線﹕「如果能夠令我哋這一代四十至六十歲的香港人,為香港做一些事,我覺得值得有餘。老實說,在這個年代,我地唔做邊個去做呢?你靠年輕人,老實講衝勁就有,無經驗,好火,如果要搞一個和平抗命運動一定係成熟的人搞。即係他們知道what's life(什麼是人生)他們知道為何要坐監,因為這個人有mission(使命)才做這樣嘢。」長毛主理的社民連深受年輕人歡迎,近日相繼有年輕成員因抗爭被捕,毛哥一席「中年人有責」的話,惹人深思。

戴亦同意,形容他自己心中「佔領中環」氣氛嚴肅,像當年律師在中環的反釋法黑袍遊行,慢慢的,和平而非暴力﹕「成個mood是這樣的。」另外,戴耀廷建議堵路者必須自首,才能製造道德感染力。長毛同意﹕「由有德行的人做犧牲開始呢,係會令(市民大眾)的良知走出嚟……如果班頭頭出來承擔責任,就係整個運動的push(推動力),讓大家看到這班人不是玩,寧願付出都去。」

至於堵路結果會和平勝利,還是以失敗甚至流血告終,長毛認為不能擔心太多,更指不能因怕失敗而放棄爭取。他感慨說﹕「我哋失敗都好啦,至少舊的一班政治領袖不辱使命了。即使我也犧牲了,就算坐牢也好,怎樣也好,就到下一代的年輕人爭取了。如果我們這一代人繼續蹉跎,你如何對得住啲子孫?」戴和議﹕「至少向我們自己交代了。」

「和平理性非暴力不是防止暴力的出現,是防止我們使用暴力,令對方的暴力出咗嚟嘛」

之前長毛接受友報訪問,談到「和理非非」(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報道中他似乎諷刺有政治領袖太執著於「和理非非」。但長毛卻向我們澄清,他並不是支持暴力抗爭,他的立場是,不能害怕對方使用暴力,但自己不用暴力,是一種抗爭手段,目的在引誘對方潛藏暴力出來。這點和戴耀廷一脈相承。

長毛﹕和平理性非暴力不是防止暴力的出現,是防止我們使用暴力,令對方的暴力出咗嚟嘛。

戴﹕其實係引佢嘅暴力出嚟……

長毛﹕佢潛在嘅暴力……

戴﹕即係佢如果不醒目的話就會使用暴 力,會變成更大的問題……

長毛﹕若佢裏面真係有改革派覺得唔應該用暴力,(公民抗命)就成功了。

筆者﹕長毛我以為你唔贊成和理非非。

長毛﹕邊有咁嘅事。我意思係話,大家唔好咁天真,你以為用和理非非,這個世界就會非暴力?你用和理非非只不過令到你自己唔好濫用暴力,而令到佢哋唔想出現的暴力都出現埋。我哋唔係要死人,我哋係要令到大家唔好怕暴力,第一唔好使用無必要的暴力,第二不要怕人地加諸於我地身上的暴力。

不過,書生戴耀廷對於「非暴力」的堅持,始終比街頭戰士長毛來得門檻更高。戴問長毛,只靠誓言書的道德力量,能否阻止群眾裏有暴力?長毛認為,除了苦口婆心勸導外別無他法,若部分群眾選擇暴力,只能分裂出來,卻沒法杜絕。長毛說得有點玄﹕「人的本性怎會是暴力的?問題是民眾受得太多潛在嘅暴力,釋放出來若沒節制,就變成暴力了。」兩人同感嘆,像甘地或馬丁路德金等堅持和平抗爭的人物,最終都命喪暴力之下,不無諷刺。

「我希望過去政治分割的形勢,會因為這場新政治運動能得到洗刷,畢竟群眾力量要比政黨增長更重要」

話題一轉,談到今年七一。長毛認同戴見解,若民眾急於今年七一堵路,「必然失敗」。但長毛卻比較寬容,認為若民怨升溫,要阻也阻不來。長毛作為永遠的革命者,較能接受妄進而失敗。他指,除非所有抗爭者被捉或被殺,否則民眾運動不會停止,失敗只會帶來轉折,而且可從失敗中學習。但戴耀廷較重視小心計劃,務求一擊即中,戴希望公民抗命能聚焦而從長計議,擔心妄動會分散力量。

討論近尾聲,長毛總結,縱使雙方意見分歧,今次會面有意義,因為覺得戴耀廷作為「非政治人」都挺身而出,從政者應該「慚愧」。長毛更形容,「佔領中環有得做」,而且觀乎現在梁振英民望低落,加上普選時間表逼近,公民抗命時機「刻不容緩」,但他覺得關鍵還要看﹕泛民內部能否放下分歧,民間社會能否減少對政黨存有戒心。

長毛形容,即使民間社會不信任政黨,但事實是政黨始終存在,「做大事的人必須要處理呢啲嘢」﹕「如果政黨本身唔想做(佔領中環),無人逼到他們做,但如果政黨想做,那班不想要政黨(參與)的人就要正視這個現實。我最怕是政黨變成拖後腿的石頭,他不同你行前,又拖着你。」戴耀廷則說,和長毛一席話後,對泛民內部矛盾再有理解,並知道要化解不容易。

但長毛的樂觀小宇宙又作祟,他說,即使何俊仁不辭職啟動公投,也相信民眾運動有可能扭轉現時政黨政治死局﹕「從群眾帶領下,會產生一股新動力。我希望過去政治分割的形勢,會因為這場新政治運動能得到洗刷,畢竟群眾力量要比政黨增長更重要。」長毛又指,泛民要理解,現在政治已超越議會。不少年輕人對議會不存寄望﹕「班後生仔覺得,個社會倒退咗啦,我就嚟死啦,你(從政者)做多啲嘢啦,醒吓向前行啦!」

二○○四年,長毛贏出第一次立法會選舉,筆者當時跟隨他到新界謝票。還記得長毛一出現,師奶阿叔學生哥都歡呼雀躍。轉眼近十年,長毛經歷幾屆選舉,雖無銀彈宣傳依然保持高票當選。長毛分析,自己支持度來自三種人﹕窮人、有正義感的人、追求公義的人。此時,戴耀廷調皮小聲地說﹕「我都係投你。」長毛一怔,沒說什麼,一種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盡在不言中。


長毛(左)跟戴耀廷(右)縱使對民情政治形勢判斷有異,卻不減長毛和戴耀廷的識英雄重英雄。長毛說﹕「老實講我牽頭(堵路)就無人理,你牽頭就有人理。至少令一些和戴生一樣背景的人想一想,點解佢諗過做,我自己無呢?」(盧翊銘攝)

李純恩 :鄧亞萍啟示




前乒乓球女子世界冠軍鄧亞萍最近成了新聞人物,她主理的人民日報的搜索網站,花了二十億人民幣卻沒有成績,用戶稀少。於是被人質疑工作能力,少不免又嘲笑又咒駡。

鄧亞萍小學未畢業就進了乒乓球隊,十五歲入國家隊,得過十八次世界冠軍,四枚奧運金牌,退役後,進清華大學讀英語,在英國諾定咸大學讀碩士,劍橋大學讀博士。如此一張履歷,絕對襯得上「奮鬥」二字。她進清華的時候,還可以說憑着名氣,但英國的大學,則全憑自己的實力完成學業了。

如此一個上進青年的典範,她的經歷本應很鼓勵人的,都是「勵志書」的教材,但是她做了官。做官本來也沒有問題,只是中國官場名聲不好,當官者稍有差池,老百姓本來就看不順眼,加上名氣所累,自然罪加三等。

鄧亞萍的例子,很值得香港那些官心重的人借鑒,要入官場,必須審時度勢,首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個做官的材料,如不是,藏拙好過獻醜。然後再看看加入的是一個什麼樣名聲的官場,如果那場子如一池渾水,踏進去會連累自己,那麼這個什麼「班子」,就不要奮勇「躋身」了。


陶傑: 炒客房




既然局長能帶頭劏房,這樣帶了頭,地產商當然可以將名下酒店的服務公寓拆售。

既然服務公寓可以拆售,那麼名酒店的套房,一樣可以。

香港的半島酒店最有潛力,王妃戴安娜住過這間,女明星伊利莎白泰萊住過那間,還有,威廉荷頓住過這一間,而且還叫了兩個灣仔的舞女來鬼混。

出售了的房間不能長住?就不長住好了,小業主手持,自住兩天,其餘在網上發放全世界,包括崇洋的中國大陸,每天的房租,會炒得比張大千的一張小品更貴。

市場當然主要都在中國大陸。愛國的五毛,如果有錢,也有得炒。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抗日愛國名將」楊虎城──換一個角度,當然,只是一名土匪而已──從法國舉家回國,在香港小停,就曾經住過半島三○×號房間。買下來,在大陸官場,派了名片,告訴對方:我在香港半島酒店擁有楊虎城住過的房間,書記您下月去香港?沒問題,我給您留了三天,您住了,沾點民族英雄的氣場,保證虎虎生威,富可傾城。

不但房間可以拆賣。對於半島,下午茶座的桌椅也可以。譬如西翼左下角倒數第二張,一九六○年希治閣來香港宣傳「觸目驚心」時坐過。第三張,一九六四年加利格蘭。然後是金露華、蘇菲亞羅蘭。桌子是原來的。哪位山西礦主欣賞,付夠錢,可以刻上:「此桌子曾為奧德莉赫本於一九六二年七月十日、一九七四年八月九日分別坐享英國下午茶,現為胡大軍所藏。」有嘉道理爵士簽名核實,一定是真的。

誰坐下來,多收兩成結賬,與半島分成。將來如明代傢具一樣升值,放心,桌子永遠是您的。這位胡總,可臉上有光吶。

香港背靠祖國,面對十四億人口的熱資,下一回合,能炒的就是這些名人客房。

還有一個,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日軍司令酒井隆住過的,投標買下來,在釣魚台(又名尖閣列島)開戰前夕,自己住幾天,再租給日本客,特別有氣氛。

商人最知道市場脈搏,一個愚笨的政府反而不知道,指手劃腳的嚕囌。根據中國式的邏輯,西方不滿中國,是眼紅中國有錢,那麼特區政府也眼紅首富有錢吧?中國式的誅心論,施用在這件事上頭,特別好玩。

明報社評: 安倍狂言東海難安寧 美國低調中國勿麻痺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到訪華盛頓會晤美國總統奧巴馬,這是日本政壇近兩個月最受到注目的外交活動,不僅因為日本與美國關係密切,更令人注目是日本在釣魚島糾紛期間訪美將取得什麼成果。從安倍政府的期待來看,最希望是美國高姿態支持日本在東海的活動,從安倍出行前接受《華盛頓郵報》訪問觀察,日本當局對這次訪美之行期望極高,倘奧巴馬在釣魚島問題上態度「積極」,日本在東海的取態以及動作必會出現巨大變化。

日本對釣魚島的企圖心,在安倍晉三接受《華盛頓郵報》的訪問顯露無遺,安倍以中日建交40年日本首相從未說過的講話內容談到中國,說中國「國民教育就是反日教育」,又說中國「不可強行奪取別國領土和領海」。對此,中國外交部馬上回應,指摘日本「一國領導人如此公然歪曲及攻擊鄰國,煽動地區國家間對立,在國際社會是不得人心的」,要求日方澄清及交代。中日關係低處未見低,安倍這番話把中日關係推到最低點,先不論以後如何恢復關係,單是如何保持對話看來都有困難。

美國在釣魚島問題上早已表態,安倍晉三在訪美前夕如此放話,明顯是想把美國之行定位「美日共同抗中國」,通過美國傳媒向華府施壓,組成美日聯盟向北京叫陣。儘管美國在東亞地區有其大戰略,近年更明顯轉向包圍中國,前國務卿希拉里任內在南海問題上一再煽風點火,如今南亞局部包夾中國已然成形,但東海仍然未有具體格局,這是由於美國在東海仍有考慮,包括戰爭風險以及朝鮮核危機中方角色。美國如何不亂自身打算而表達對日本的支持,是奧巴馬政府在未來一段時間都要面對的問題。

美日利益一致  戰略步伐各異

美國應對之道,在上周五於白宮的奧巴馬會晤安倍峰會可見端倪——奧巴馬重申日本是美國的最親密盟友,又向安倍保證,在其首相任期內美國是日本強而有力合作伙伴。美日在閉門會議談了什麼不得而知,但記者會上美方不提釣魚島,安倍則說日本會「冷靜」處理釣魚島,並且會繼續如此。美國在釣魚島問題的低姿態,反映美國未至於在這刻公開與中國就釣魚島決裂。不過,美國慣於兩面出招,不排除暗下仍有動作,可能繼續與日本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或對日本增售新式武器,必須小心觀察。

美國低調回應釣魚島問題,中國不應大意麻痺,美國只是另有打算,當然,中國絕不可把東海和平的希望放在美國身上,此刻美日在東海仍然擁有根本共同利益,只是兩方步伐不同,任何幻想都不切合實際。有一種看法認為,中國不妨與俄羅斯結盟共同抗美日,這種把自身利益與別國掛鹇的做法愚不可及,把外交主動權雙手奉送,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真心朋友。中國要走自已的路,一國的長久利益不應輕易因覑其他原因而調整,這樣才能保護本國最大利益。

對日態度應堅持  中國勿隨便調整

過去一段相當長時間,中國把對日本關係放在二元思考框架,形成對日本態度欠缺一致性。這一死結是台灣問題。過去中方多次與日本談到主權,一旦涉及台灣,主權問題的方向就轉向,變成只要日本支持或不支持台灣當局、公開表態支持或不支持台獨運動,主權的權宜性便會暴露——日方表達與中方相違的台灣問題取態,中方對主權的態度便收緊,「寧失千金,不失一分」;日本表示與中方一致的台灣問題取態,中方的態度便相對較寬,強調「中日友好」。久而久之,日本慢慢掌握這一規律,中國則難以堅持一致的主權態度,日本從中抓住機會,中國則在關節眼時刻失去主動權。

縱然美國似乎「袖手旁觀」,但東海糾紛不可能出現快速突破,僵持態勢相當明顯。中日關係要回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密切關係看來不大可能,安倍晉三的對華立場,反映的不單是自民黨取態,也是日本政客的大方向,中國必須有心理準備。涉及主權的糾紛,北京絕對不應退讓,必須有理有節,這才可向國人交代,向歷史交代。

阿果: 果欄 - 陳淨心與馬恩國 兩句粗口三堂課




因為陳淨心與馬恩國,這個星期我們發現,香港地原來處處學者——有人仔細分析「叉」的起源,並判斷這字危害公眾,荼毒兒童,港台「嘟」得有理;有人徹底解構馬恩國每一句話,甚至分析其心理,認定馬的高傲,源於自卑。

我不是學者,對於陳馬二人的爆粗事件,我只想說﹕「其實我學鰦好多。」

第一堂﹕媒體課

陳淨心被「嘟」,一夜之間,facebook平台化身《城市論壇》。向來關心時事、愛港愛國的朋友,嗆聲批評,嬉笑怒罵,自是順理成章,但連身邊討厭政治的朋友也說「從來沒看過娛樂性這樣高的時事節目」,我始料不及。普羅大眾對港台節目,素有偏見——資訊至上,娛樂次之;知識分子推崇備至,平民百姓呵欠連連。時至今日,許多香港人對政治不感陌生,但要他們安坐沙發、飯桌,看李鵬飛正經論政,接受左右紅藍綠七彩對碰,他們寧願低頭吃飯,東張西望。

最近一年,情有變。陳淨心被「嘟」那集《議事論事》,雲集各路人馬,立場對立,積怨多時,場內場外火花四濺,理所當然。由選角、內容到宣傳,港台為時事節目增添火花,屬計算之內。結果這些年來,觀眾發現,原來時事節目的娛樂性,絕對不比其他節目遜色——少女驚呼《星期五主場》主持麥嘉緯,官仔骨骨,比起《DIY2K》的所有男角,更要靚仔;大眾發現《議事論事》和《城市論壇》的華山論劍,刀光劍影,竟比無铫劇集的循規蹈矩,更要精彩。兩個月前,林峰在劇集爆粗,公眾反應不大;兩個月後,陳淨心被「嘟」,人人熱議——最近一年,社會時事開始取代流行文化,成為升斗市民的娛樂泉源。

一下「嘟」聲,還給大眾上了一課「香港電台的公共廣播角色」。陳淨心在節目上直斥港台鼓吹港獨,同時指出公營電台理應站在政府一方,為建制抱打不平。如此言論,教人失笑。香港電台約章列明,作為本港的公共廣播機構,港台須「為香港市民提供編輯自主、專業和高質素的電台、電視及新媒體服務」,「提供可讓政府及社會各界討論公共政策、以不畏懼和不偏私的方式表達意見的平台」——也就是說,港台既以公帑營運,作為「公共」廣播機構,它的角色,是市民的喉舌、公眾的平台。指望港台成為政府的宣傳器皿,是踐踏香港的核心價值,更是對本地媒體缺乏認識的表現。陳淨心犧牲小我,香港人眼界大開。

第二堂﹕社會學

某天午飯,我如常在茶餐廳搭䒷進食,旁聽四周。同桌的有幾個地盤工人,怒罵工頭,投訴政府,每句對話都夾雜粗言穢語。我以為香港人思想傳統,尊重長輩,深愛家庭,定必難忍母親被問候,不忿全家被詛咒,結果卻是,茶餐廳內,毫無異議。人類學家Mary Douglas說,污穢的判斷是因為錯位與倒置,地盤工人用粗言穢語編織對話,香港人習以為常。但為了陳淨心的「關你叉事」、馬恩國的「福建中國人」,香港人先瞠目結舌,後落力分析,全因「身分」。

無論平機會與港台合作拍多少輯《非常平等任務》,婦進如何為「男女平等」搖旗吶喊……香港人對女性的期望,始終停留於遠古時代——社會大事,女人少理,故此立法會較少女性議員;女人情感脆弱,容易受傷,於是林鄭落淚,傳媒興奮;女人要溫柔平和,不可尖叫,因此陳淨心被「嘟」,網民笑稱﹕「唔知佢老公點諗。」男人爆粗,頂多是缺乏學識修養,但女人爆粗,卻是人人指罵,盡情數落,甚至被配上許多侮辱女性的花名稱號。過去一年,李慧垰、劉慧卿、蔣麗芸、梁美芬這幾名女性議員的大部分立場,我不敢苟同,但她們作為女性的處境,我有點同情——香港人對女性議員的批評,比起男性,激烈百倍。陳淨心自稱家庭主婦,不諳政治,只是為免「香港繼續差下去」,才站出來發聲。如斯氣概,若非為虎作倀,實乃天下婦女的榜樣。三八婦女節將至,我建議婦女團體邀請陳淨心代言,宣揚婦女發聲,抗禦父權主義——如此巾幗,若然少理獨裁政權,多顧本地婦女,許是港人之福。

馬恩國天生不是女人,其爆粗片段之所以在YouTube廣傳(觀看人次逼近30萬),歸根究柢,全因其大律師身分。香港是法治社會,港人最尊重的職業,律師向來名列前茅。社會對律師期望甚殷,全因傳媒論述。翻開報章,有禽獸教師、失德醫生,卻少有敗類律師;《法網狙擊》的律師主角,西裝筆挺,詞鋒銳利——香港社會建構出來的「律師神話」,美好而單一。馬恩國的一句「福建中國人」,將與(大)律師相關的迷思,徹底打破——原來律師英文未必了得,原來律師可以搞不清國家的概念,原來律師討論未必理性。更重要的是,馬恩國親身示範,過分執著身分,覑實無謂;以為律師不會爆粗,其實就跟馬恩國以學歷、職業分貴賤,一樣無知。

第三堂﹕道德課

這個星期,淨心與恩國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網民甚至聲言,要向廣管局及大律師公會投訴兩人「講粗口」。一直以來,香港人最愛上的課,不是政治,而是道德——香港人主張和平,擁抱理性,陳馬二人的爆粗行為,不理性、不文明,當然要聲討。這種大是大非,我沒質疑,但想反問﹕假如被「嘟」的不是陳淨心,而是黃之鋒;假如不慎吐出「福建中國人」的不是馬恩國,而是梁國雄,那麼我們又該如何反應?要避免雙重標準,我們得了解,單純執著行為道德,並沒意思;更重要的,其實在於探討行為背後的context

香港人多講道德,少談政治,偏偏有種道德,名叫「政治道德」。陳淨心爆粗,為的是避談「愛港力是否建制派」;馬恩國爆粗,全因他「愛國愛黨」。他們的爆粗行為,除了流露個人情緒,還企圖為兩個缺乏政治道德的政府開脫。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缺德中的缺德。反過來說,面對缺乏政治道德的政權,面對缺乏公平公正的制度,平民百姓可做的,大概就是擱下個人道德,爭取公義社會。

我討厭粗口,鄙視犯規,但作為香港人,我寧願看見長毛掟蕉、泛民拉布、戴教授提出佔領中環。這些行為,違反道德,卻維護真理。


李照興:防第三梯隊劣質愛國 佔領中環百萬人上街

本來理應是自由文明的討論或議事空間,髒氣充天,遺憾這已非個別狀況。髒話粗口現於市井無妨,卻被縱容在理應檢點及獲 尊重的媒體或議事堂出現,反映的卻是一個畸怪現象,一種議論的及情感表達的劣質化──更可怕是,我們似乎往這畸怪而劣質的方向發展。於是,只有用對髒話的 分析,才可用來談論髒話背後出現的脈絡,是為以毒攻毒。本文為求準確傳神,用詞略為粗俗,自覺不適合在報刊雜誌媒體刊登,於是只貼於半私人的 FACEBOOK空間流傳,自行分享。在適當的空間做適當的事講恰當的話,是為教養。有關政論空間的髒化,愛國的劣質化,未來爭取普選的難關與機會所在, 以至佔領中環行動的補充考慮,在此一併表態。


如你像我一樣,這幾天才忽然發現了這樣一班人的出現,就要好好警醒一下。我們已變得後知後覺,其實他/她們已潛伏了不少日子,只是到近期才集中顯現語出驚人。說真的,不是危言聳聽,他/她們人數眾多,已經在這兒了!

馬恩國們、陳淨心們、蔣麗芸們,他/她們不是突然出現的,他/她已滲透在全港各行各業,我們不知道當中到底有多少人,但他/她數目不少,敢作敢為, 身先是卒,在必要時左右大局。勿以為簡單爭取普選就可以,就算成功爭到香港市民認可的普選,這群潛藏在香港的新力量,都有可能發揮莫大能量,足夠和擁抱普 世文明價值的香港人打對台。

他/她們是什麼人?

像突然出現,全無先兆,到底香港已有多少這種人?他/她們滲透各方,包括議會、專業團體、商界、民間組織、學生會、街頭行動,雖有點燥狂,但看來都不似被騙,而是自我選擇,真心相信自己所說所想。一切以「愛」出發。

以梯隊論來說,這夥人應算是在港的「愛國」第三梯隊。(「愛國」在這裏永遠要加上引號,最近連「愛港」也要了,他/她們已綁加了「愛」這個字的原初 意義,轉而成為另一所指,然而這模式的愛國,只能說是一種劣質愛國。借用村上春樹的比劃:「就像喝了劣質酒耍酒瘋一樣。劣質酒不過幾杯就能把人灌醉,頭腦 充血,嗓門變大,動作粗暴起來,理論越來越簡單,開始自說自話,不過喧鬧過後到了早上,就只剩頭痛欲裂而已。」這種統稱為劣質愛國的特色,表現為愛國觀念 的單一盲目,同時也表現於行為舉止的低質惡劣。)

如果我們說,來自中央,西環的中聯辦,與及已有聲望跟中央關係要好的本港老左是第一梯隊,擁有相對高的對港話事權;那麼民建聯及已上位的建制派大哥 大姐,則可算為第二梯隊(因上了位不用自己出手了)。至於這第三梯隊,既是新的接班人,也是現開始出來代表打架的人。他/她們相當打得,接招對駁絕不手 軟,爭取表現不遺餘力,元秋或萬梓良上身,叫人大開眼界。如果成功,他/她們將成為日後香港的骨幹,組成一個屬於他/她們的香港。

他/她有什麼特色?

領教過他/她們在傳媒上的表現後,我們都應該歸納得出這班人的一些基本特徵。男女稍有別,但底子如一。

女的。我無法找到最恰切的斯文形容,只能找來一個較粗俗但相當傳神的用語來定義(考慮到乾淨傳閱,學民思潮同學們都要看,已自行「嘟」掉關鍵詞,讀者自行填充),那就是:「嘟口嘟臉」(當然不是「黑口黑臉」,這形容靈感源自某FB巴打的COMMENT)。

「嘟口嘟臉」是一種複雜的臉容與神態。它有種不屑,覺得自己被誤解,要叫屈(因愛國沒有錯啊!),但又不會真的能拿出理據來辯論,只能訴諸煽情。以黑臉來面對對手的進迫,用提高聲調來蓋掩語言的空白。

但不要說我粗俗,這裏被嘟的那個原初的粗口字,不是罵人的,是種形容詞用法,且該更似廣州人的原始用法(或部份廣西,可想像鄭中基說這句話的語 氣),其實相當親切。它最多只能像「鬼」、「叉」這些字的程度,正如在廣州或周邊粵語區,這些字和被嘟的那個字用法相通的,但人們就是更習慣用後者這字更 有神采。如「冇鬼用」、「冇叉用」當中的「鬼」和「叉」,都習慣以這被嘟字所代替。 

它也有種「不行、唔掂、冇用」的意思(嘩!睇吓你!嘟吓嘟吓咁!)。用在「嘟臉」這事情上,意思是有些少黑臉成份,但又不完全是黑口黑臉的意思。因為黑口黑臉有「嬲了成村人」之意,但「嘟口嘟臉」則是「成村人都嬲佢,但佢就是不在乎,還有點得戚」。

為什麼會出現這咀臉呢?當用詞及理據貧乏,就只能轉移用情緒語言、表情、肢體。

她們可能沒有經歷或看過,但我印象深刻最典型的這張面容,可算是師承江青──記得四人幫審判時她在犯人欄上那副德性,那種嚣張氣焰,就是最典型。

這張臉最大的問題是:她以為自己被千萬人所誤解,一副天下人負我的任重道遠。亦即說,她跟男的一樣,都有一種妄想被迫害感。妄想到要發惡告你一份!

那男的又怎樣?男的。爛口爛格,惡形惡相。發爛渣。

不同於第二梯隊(民建聯主力)那已坐館的淡定,最多不過是嬉皮笑臉或麻木不仁,第三梯隊由於需力爭表現,大多七情上臉。神奇的是,當他們的女版本是 如此淡定、不屑、高傲之時,男版本卻可能表現出更為BITCHY的一面。對的,他們是BITCHY加上狂燥,隨時可以駁火。不過就真像喝了劣質酒一樣,喝 多了就講英文。興奮起來就控制不了,不知分寸。

總體而言,劣質愛國第三梯隊前線男女都處於一種DESPERATE的狀態。像個努力要展示自己,又有點懷才不遇的演員。(這倒使人懷念起第二梯隊中 優質愛國及有修養的陳婉嫻等一代,也不清楚第二梯隊對自己的後輩有何看法?是第二梯隊也認可這種歇斯底里?還是根本連第二梯隊也管不了?)不錯,他/她們 在公眾場合往往帶有強烈演出成份,要極力表演愛國──於是,日常我們只在戲中看到的荒謬橋段或台詞,他/她卻會將之變成現實出諸己口。(像黃韻詩在<執到 寶>鬼上身時說:「叫我家嫂,仲要係大o個隻」。)

這種DESPERATE,致令他/她們言行誇張,一討論就露馬腳。我們發現,他/她們極度敏感於自己的身世。心虛,碰到對手的小小誤讀就大發雷霆。而且不能控制自己。

不同於文明人士,就算表達憤怒時,文明人也會有個界線及底線,我們稱之為修養,但他/她們似乎有過多的愛國情懷而缺乏那少少的修養。

這情況相當奇怪,因為簡言之,他們就是有教育,沒教養。有情緒,沒情商。他們雖受過教育,甚至考獲專業資格,可就是EDUCATED BUT UNCIVILIZED

作為一整代新冒起的「紅」人,他/她們有過多的自恃,致命的自負。而香港要謹慎對待之。因為估計不到背後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實力。但的而且確,他們已 默默佔有權力位置。例如馬恩國就曾被委任為運輸署自訂車輛登記評審委員會委員,以及獨立監察投訴警方委員會委員。有更多公眾沒有留意的公職,已悄悄地落在 這梯隊身上。

值得担心的是,以這種滲透那麼廣,又握有實權的勢力,就算普選來臨,追求真正公義的香港選民,怕也會不夠他/她們鬥。

普選盟策略

但真的會有普選嗎?最近吳康民的觀點極有啟示,簡言之:是有的,但中央希望的(或僅可容許的),應該是一種鳥籠普選。即先提供一份中央可接受的候選名單給全港市民普選。
但鳥籠普選不是香港市民所追求的普選形式。

現今講到泛民都相當認同,紛紛表態話要支持的佔領中環爭真正普選,以落實基本法提出的香港高度自治真正民主,其實當中分開兩步。一步近,一步遠。

首先,近的。

爭真正普選。要行動成功,必須建立一個全民參與的大聯盟。說的不單是政黨或學者等發起人的團結,更是社會各階層都有份的真正意義上的全港聯盟。一定 要把它視為正義而實際之舉,不僅政界人黨派人學生哥參加,白領專業公務員到明星都必須出力。政治人和學者制定策略,訂定目標,代為談判。街運人安排流暢行 動,填詞人幫手口號宣傳,設計師提供海報STICKERT恤,創作歌手演奏音樂,現場演出。全民運動靠的是全港良知覺醒投入。(詳細投名狀等待學者政客 搞手解決。)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鼓動全民參與的情況下,萬人佔領中環太少了。我們該設定為百萬人上街!講笑?

這樣說吧,單單為下一代的教育可以有十多萬人上街,為倒一個特首反一條惡法可有五十萬人上街。當年香港人甚至可以為了千里以外北京的民主運動百萬人 上街,不見得不會為自己本身命運而再展示態度勇氣,再來次百萬人上街。長期駐紮可能是十多萬人,但要有一兩次SHOW QUALI的一百萬人。訴求不一定要單一(訴求不多元恐難號召那麼多人),但目標則統一:爭取落實香港市民接受的真正普選方式。去証明香港沒有了的東西, 可以自己親手拿回。

但今時上街不同往日,是移動通訊年代的上街,是後茉莉花時代。普選大聯盟最應做的,是搶先建立一個或多個普選社交網絡。有FACEBOOKTWITTER,應有自己的爭普選APP

那個APP有爭普選的詳細訴求、理據。理論性的。行動性的則是:有實際行動即上街時,調動各參與者行動的組群發佈,準備實際街頭抗爭。例如指示人流 的方向,隨時開闢救護通道。甚至大會的各種活動時間表,以至佔領時的娛樂。APP的程式設計師應開始這類型的設計,達成全球可能首次的 APPVOLUTION

另外,遠的。

若爭得真普選之後,候選人必須提供多個透明公平合理的候選綱領,一些代表香港市民意見,真可解決香港現階段問題的施政策略。那其實是要回答:即使2017年假設真有港人認可的普選(而非鳥籠普選),香港人可選什麼人?

到那時候,候選人就應列出各種人口政策、自由行政策、土地開發、樓宇供求、國民教育、警察權力、如何保衛法治,以至各種平權運動這些市民真正担心受損的香港核心問題的取向,讓市民選擇。不要出現一個局面是:爭取到普選了,但發現無人可選。

簡言之,反對派也好,普選盟也好,兩階段準備,而今次真的要有上台執政的預備了。

大膽假設:

如果假設真普選能落實,再大的戰場在2017。各方頭目參選,香港人會如何選擇?

最搞笑的一個結果是:搞了大台戲,爭到真普選,但全民依然選出了梁振英!如果左派建制派基層功夫做到滴水不漏,這是有可能的(所以說,不要小看那些第三梯隊還有第四、五梯隊的發功──儘管中央是否支持梁振英參選是另一問題)。

另一極端,是選出北京完全不接受的人,如梁家傑,或者梁國雄。但基於我判斷香港選民如果到了關鍵一刻,還是取中庸之道的話,就會出現以下現象:

香港人可能更加會考慮一個起碼和中央政府及民主派都有得傾的重磅人物。一個和中央有溝通,但又經民主洗禮的人。

經過梁振英的教訓,民主派及香港市民能否跟這個人達成一種治理協議,給他知道他代表的是一種公民授權,必須得到市民的監察,且用普選的立法會予以制衡(假設民主派控制議會)。

至於這個人,目睹這幾年的香港變化,亦得深深感染到真正的香港氣息,不得唯命是從,
尤其是在多項具爭議的政策上(包括一鑊泡的自由行、國民教育、中港矛盾等等),充份照顧香港市民所想,但又能被中央接受(中央當然也應更為開明,不能再抱敵我心態對待「不聽話」的港人,以加大「接納」此候選人的量度)。香港有這樣的一個人嗎?

陳雲: 殖民遺恨——感懷呂大樂




泛民靠左翼,左翼靠泛民。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香港的左翼聽命於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也依靠左翼給予道德價值及行動刺激。上星期《明報》星期日副刊,「激情回歸理性重整人心的社運」 ,就上演一場匪夷所思的左右翼團結會談,法學家戴耀廷教授與社運界葉寶琳、王浩賢、周諾恆、陳倩瑩侃侃而談。戴教授勸誡社運人,要收斂激情,要用理性引導,周諾恆低頭不語,說戴的「口脗像老竇教仔」。

佔領光環,不是佔領中環

他們想佔領的是光環,不是佔領中環。香港無左翼,也無右翼,只有愚昧而想佔領道德光環的中產。佔領中環無什麼可以說的,就是美國人的mottoJust do it,你唔do,就返屋企睡覺算啦。佔領光環令自己感覺良好,但面對中共,預計必會失敗,故此也毋須承擔成功之後的責任。佔領中環會成功,然後要普選、要執政,要承擔責任,要建設香港的主流社會,這是香港的中產unprepared的。他們一向是退出主流、空出主場,然後戴住邊緣的道德光環,吃一點有機蔬菜,喝一碗心靈雞湯,孤芳自賞。

香港的中產自我壓抑成這個模樣,要追溯香港的殖民歷史來解釋,就不得不看呂大樂教授去年出版的《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尤其是「殖民冷經驗」一章,充滿機智,發人深省。英國殖民統治香港,建構了一個二元世界:統治階層的主流社會和被統治階層的民間社會。統治階層的「能見度」和「滲透性」極低,上流社會是英國人挑選和培育的,主流價值是曖昧而不言明的,香港的主場則是英國統治者捍衛而香港平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戰役或採用過什麼戰術的。直至如今英國殖民地的秘密檔案解封了,我們才知道一鱗半爪。香港的民間生活經驗,可以看出殖民政府統治的效果,卻不能推論出它的道德動機。只可以說,殖民統治者的道德動機來自冷戰與抗拒赤化的需要、來自維護英國王冠的榮譽,與來自海外殖民官的職業尊嚴。至於殖民政府捍衛香港主場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更是民間無法學到的。

中產階級空出主場,在邊緣玩樂

香港過去的主場,是英國殖民政府聯合本地的上流社會操盤的,本地中產只是負責執行,故此心思都用在技藝之上、用在工具之上,而不是用在道德思考、戰略盤算等高級智能範疇之上,也由於這些高級智能範疇被英國人代理了,華人的智力和道德障礙被英國人掃清了,香港的華人中產可以在職業範圍充分發揮技藝能力,可以拍心口將事情搞掂,做到又快又好,香港的專業中產對disciplineefficiencystreamlining毒癮似的執迷,這種工匠尊榮(德文Handwerkerstolz),從中環的律師會計、尖沙嘴的洋服裁縫、飛機場的行李輸送到醫學院的外科手術,都是香港稱譽世界的絕學。這是工具理性的場域,can dodo it well and fast。至於價值理性,why shall I do itwhat will happen if Idon't do it的問題,香港的中產是不夠膽問的。阿媽(英女王)沒給他們這個膽。

英國殖民統治,採取的是上層緊迫、下層鬆動的做法,嚴格規管上層人的道德與行為舉止,也要中層人有馴服和有歸屬感,對下層人放任,但整體不理會中下層華人的意識形態內容,可以親英、親中或做世界公民。至於華人不染指主流、不涉足主場,英國人給他們提供廣闊的生存空間和豐富的發展機會。華人有自己的親英圈子,華人也有更多的親中圈子,部分歸屬於中共或國民黨資助的社交和精神生活圈子。世界公民的圈子疏離於主流,有一點本土意識但道德承擔薄弱,不足以支配主場,時刻處於嘲笑主流道德的游離狀態,卻爆發出好強的創作活力——這就是香港的庶民流行文化。

香港左右翼合流的怪誕政治

然而,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是呂教授的書沒講的,香港爆發中英談判,而香港華人被排斥出去。孤寂的心態,找到宣明會式的We Are the World(一九八五)的救助貧弱的國際關懷的道德寄託和周兆祥式的綠色環保的心靈救贖,八九天安門民運之後,本地中產也找到一點扶助中國民主以解救香港赤化的司徒華式的投機民族主義。然而,這些道德立場、民族主義和心靈價值是抽空地從外地入口香港的,沒有香港的根基。九七之後,面對中共帝國君臨、面對大陸雙非人、自由行這些貌似弱勢者的入侵,面對大陸毒食物的入侵,香港的中產只能呼籲包容,自己吃一點有機蔬菜。有餘暇的,就在自己後園或窗台,搞一點菜園村運動。

香港所謂右翼是高級中產,邊緣化的小資產階級。香港所謂左翼是低級中產,邊緣化的波希米亞人。他們都是左傾的,有一點浪漫和激情,在抗爭的時候,高級中產為低級中產做一點技術補課,低級中產為高級中產做一點行動先鋒。故此香港的政治運動,出現罕見的左右翼合流的怪現象。至於香港現在的主流——中共霸權+政府黨+地產霸權,也是失語的、不言明的,只是他們沒有英國人那種統管香港、安定中下層的能力,沒有給予中下層生存空間的慷慨,更沒有給予中下層個人發展空間的雅量。他們也不是右翼。英國人走了之後,香港的右翼是真空的。

不論是民主黨還是社運人,他們都是自居於邊緣而不夠膽進入主流,不夠膽建構主場。香港的民主黨是不捍衛本土的,香港的社運人是不反對中共帝國的。民主黨做可持續的議會反對黨,社運人搞可持續的街頭社運。他們忌憚現在的中共,就好似他們當年忌憚英國殖民政府。要理解香港舉世無匹的怪誕政治,必須回溯到殖民地的歷史。

安裕周記﹕驚慄大師的恐懼




Alfred Hitchcock譯作「希治閣」的前輩堪稱信達雅三者俱全,較台灣譯「希區考克」或大陸的「希區柯克」更扣人心弦,「閣」字說明一切﹕是深宮大宅橫樑之上的幽閉小室。在近代西方文化,希治閣是「離奇」的代名詞,他的電影在人類心靈的觸動裏代表焦慮(《北西北》加利格蘭在曠野遭飛機追殺,《後窗》占士史超域被殺妻兇手發現後卻寸步難跑,《火車怪客》一響再響的電話鈴響,這更不要說《驚魂記》浴簾後的恐懼期待)。希治閣在九十分鐘的電影裏掌管了我們的焦慮指數,正如杜魯福說,卡夫卡、杜斯妥也夫斯基、愛倫坡與希治閣都是焦慮藝術家(artists of anxiety)。

希治閣的電影是西方經典,儘管他的戲從未得過奧斯卡大獎,然而每個影迷的集納希治閣必佔一席,法國新浪潮導演杜魯福對希治閣是有著執弟子禮的恭敬,杜魯福曾以記者身分訪問希治閣,長長的答問是西方電影史美談。杜魯福在訪問提到「驚奇和懸疑的分別」,這是了解希治閣電影最核心關鍵。希治閣當即回答,驚奇是在平靜的情況下,即如他和杜魯福對話時,桌底下忽然引爆一枚炸彈;至於懸疑,是觀眾知道桌底藏著炸彈,坐在桌旁的兩個人卻不知,觀眾都為他們著急。希治閣的總結——驚奇只有十五秒,一爆炸就完了,懸疑可以有十五分鐘。
 希治閣這兩句話讓天下蒼生都開了竅。

李安二○○六年接受《三聯生活周刊》訪問時說,「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電影語言是西方人定下的,片型也是西方人定下的」。這句話套用在懸疑電影,把「西方人」換作「希治閣」,「電影語言」改成「懸疑電影」,就能說明希治閣從一九二五年完成第一部電影,至一九七六年最後一部電影Family Plot,半世紀賣的就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懸疑。此後三十多年迄今,影迷很難再找到另一個希治閣,這不是因為迷倒希治閣不能自拔的盲目死忠,而是普天之下沒有希治閣的氣質;或者應該說,天下沒人有希治閣這種英國人的獨特人格及視角,從而炮製出疑神疑鬼的燭搖不定氛圍。

希治閣電影是英國瑰寶,英倫三島陰晴不定長寒多雨,出產了別具風格的藝壇巨星,美國不過是跟英國時尚的二線副牌。不必爭論,從歌手到電影,英國的新浪潮帶來花旗新世代,從The Beatles到希治閣至六十年代已拍出《午夜牛郎》的尊史萊辛格(JohnSchlesinger)。如果再推早一點,到今天仍是十大名片鐵腳的《沙漠梟雄》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俱出自北大西洋驚濤拍岸的大不列顛。這是文化背景深邃的明證,暴發如美國在這裏自慚形穢。英國打開破舊門板,店裏盛的是歷久常新的文化珍寶,光一個莎士比亞就要其他英語國家無以抬頭。到今天,美國所有影劇學院表演系學生都要讀莎劇,角色試鏡必須要念一段莎劇獨白;李安說,在《推手》扮演唐人街小混混的幾個演員,都要在試鏡時通過這關,過不了的就明年請早。

無辜百姓捲入漩渦

希治閣的電影主角十之八九是大城巿的無辜一群,加利格蘭在《北西北》的芝加哥廣告白領忽地被捲入冷戰;占士史超域在紐約《後窗》的攝影記者目睹謀殺案發生;《火車怪客》法利格蘭加在火車遇上陌生人互相答應殺人,這些都是講述平凡小市民的生活被怪事困擾。加利格蘭由芝加哥跑到紐約聯合國總部,荒原追殺荒山決戰,俱超出一個白領生涯所能預期的驚慄。占士史超域南征北戰拍下大量第一現場新聞照片,但當他以一個窺探者的身分在後窗看到謀殺案發生,他的恐懼在於目擊而不能施以援手,因為他的腿意外斷截不能動彈,女友嘉麗絲姬莉自告奮勇跑到兇手住處探過究竟驚險連連,大男人卻在遠處無能為力。至於《擒兇記》的占士史超域北非闔家旅行詎料成為間諜案主角;搬到郊區的洛泰萊在《鳥》中被大群怪雀侵擾。在在說明恐懼的最大威脅在於突如其來,在人們早已習慣的平凡生命裏抖出巨大漣漪。

希治閣電影賣的是人們永遠不能適應的恐懼。事實上,恐懼不只是官能上,在電影《驚慄大師希治閣》裏,人們看到真正的恐懼是什麼,那是對強權的恐懼,是對失去個人擁有的人情物事的畏怕。這部電影說不上技法優秀,劇本平鋪直述,安東尼鶴健士飾演希治閣不覺出色,反而施嘉莉祖安遜的珍納李令人眼前一亮,然而我還是覺得那七十元票價稍為貨不對辦。不過,電影最大的功勞,是引領觀眾思考什麼才是人的最大恐懼,在片中看到的是一個迹近極權的制度,以及至愛的妻子紅杏出牆疑雲。電影很大程度是訴說希治閣「英雄慣見亦常人」,他一手炮製電影史上最經典懸疑場面,《驚心動魄》的浴室兇殺原來是他心力交瘁的自我投射,而心力交瘁背後是驚慄大師的最怕——是派拉蒙電影公司老闆咄咄逼人的生意經,是電影審查官員的保守挑剔,是編劇家兼妻子愛瑪可能轉投別人懷抱的患得患失。

希治閣的兩大恐懼

派拉蒙老闆銖錙計較算死草,伺機在旁擇肥而食的兇狼之相,刻劃了制度對自由的約束。尤其是當希治閣病倒在床,派拉蒙老闆當即帶來另一個導演,準備接替希治閣把電影拍下去,資本主義社會的弱肉強食顯露無遺。個人的自主(希治閣依自己意願把電影拍完的自由)在所謂合約精神下蕩然無存,只是密麻麻的合約裏的某一條文。個人的創意(希治閣的電影)如何才華蓋世如何戰績彪炳,都無法在制度(派拉蒙)前保持自己的創作空間,隱喻極權下無法令人安枕的恐懼。至於電影審查官如何令大師級的希治閣跪地斟茶認錯,則全都意在畫面,當槍桿子(官員權威)一來,自由創意即棄甲曳兵潰不成軍。兩段環節,觀眾看到所謂制度的兩面性,無法不心寒。

但更心寒的是失去至愛的恐懼。妻子愛瑪是希治閣的御用編劇,沒有她便沒有希治閣電影的弔詭奇情,她是愛電影如命的希治閣的一切。片中希治閣偶然得知妻子與三流編劇出外約會,再得知原來妻子與人在海濱別墅共處一室同撰劇本,之後希治閣性情大變,變得急躁憤怒小器,英國人的幽默在失去最愛的氛圍之下蹤影全無。電影在這裏以光影代替意會,希治閣與愛瑪是二而一的密切關係,一旦失去這位工作上的大腦生活上的助手,希治閣就不是希治閣。人的最脆弱在於單獨無助下的孤立,這所以政治囚犯的監禁都是一個小房間,不讓犯人與他人溝通,犯人不可說話讀報,失去這一切,縱然長命百歲,其實等於白活,出獄後變成無法適應世界的呆子。

《驚慄大師希治閣》帶出的是纏繞人類至今無法全部掙脫的恐懼真象。曾經,人們是很有意識迎擊恐懼,一九四一年一月,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德國納粹鐵蹄踐踏西歐的當下、在日本皇軍在東亞由北而南的日子發表國情咨文,最膾炙人口的是人類的四大自由之論:言論和表達的自由、宗教信仰的自由、免於匱乏的自由,以及免於恐懼的自由。在此之前的一九三三年,美國大蕭條年間,銀行擠提此起彼落,羅斯福在總統就職演說中說「我們唯一害怕的就是恐懼本身」(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指出美國必須經過崎嶇起伏始能到達彼岸,克服恐懼必須靠自己。羅斯福被認為美國歷史上最了不起的總統之一,率領美國打敗日德軸心國集團,更以新政(New Deal)大量公共投資,把美國從大蕭條的高失業惡劣環境拯救出來。他提出的恐懼論人所共知,可就是英明如他,也無法完全帶領美國人民徹底脫離恐懼。

羅斯福敢於挑戰恐懼

美國戰後最大恐懼來自冷戰年間的核彈報復,五十年代初美蘇研發出氫彈,毀滅能力遠超原子彈,雙方大量存儲氫彈,發展出所謂相互保證毀滅(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簡稱M.A.D.的戰略思想,意即任何一方使用核武器在先,必然會導致雙方互以核彈攻擊,最後兩敗俱亡。美國社會在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都充滿這種核戰恐懼,紐約街頭會有核子標誌的安全地點,類似的和平被稱為「恐怖平衡」。同一時間冷戰籠罩全球,在國家安全之下人民的權利被犧牲,蘇聯國安會(KGB)和美國的聯邦調查局(FBI)成為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簡寫字母。

冷戰年間由核恐懼誕生的壓制個人自由的另一種恐懼,不分國界,無論社會,在政府巨大的陰影下迅速滋生。希治閣的創作力最旺盛之日,便是五六十年代冷戰最盛之時,電影中諜影幢幢,無辜巿民不自覺的捲進這場慘酷不已的思想戰爭,成為美蘇集團祭品。希治閣一介導演只能以戲名曲筆寄意,在《擒兇記》戲中申訴百姓的無奈,電影原名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知道得太多會罹來惡禍;戲中女主角桃麗絲黛名曲Whatever Will Be, Will Be,則是人們在橫逆之際對美好明天的一絲期許,戲名歌名令人思之怵然。

時至今日,恐懼仍在,幾十年間沒有稍變,仍是希治閣當年的最怕——巨大無邊的威權(institution)無處不在,隨時可以奪去一己(individuality)的勢力揮之不去。我們審視身邊,這種壓迫無聲無息已經來到,一封律師信一紙法律條文,輕如紙片重若泰山,那是壓人們胸口上的千噸重物,港人難以將息,悚然之外是泫然。

世 紀 . Newsroom ﹕ 我 幫 爸 爸 改 社 論 一 個 台 灣 80 後 眼 中 的 香 港 九 七




[ 文 . 胡 又 天 ]

編 按 : 台 灣 《 聯 合 報 》 曾 在 1990 年 代 落 戶 香 港 , 印 行 《 香 港 聯 合 報 》 , 其 時 , 台 灣 資 深 傳 媒 人 胡 立 台 被 調 到 香 港 工 作 , 成 為 胡 家 認 識 香 港 的 起 點 。 今 天 , 胡 立 台 兒 子 胡 又 天 , 憶 述 當 年 替 父 親 用 電 腦 打 稿 的 過 程 , 學 習 與 見 證 香 港 主 權 移 交 的 點 滴 … …

1992 年 , 正 在 鼎 盛 時 期 的 台 灣 聯 合 報 系 將 版 圖 擴 展 到 香 港 , 創 辦 了 《 香 港 聯 合 報 》 , 爸 爸 1994 年 調 了 過 去 , 其 間 每 半 個 月 返 台 一 次 ; 到 1995 年 , 香 港 報 章 相 繼 掀 起 減 價 割 喉 戰 , 《 香 港 聯 合 報 》 因 而 在 年 底 收 攤 , 爸 爸 也 調 了 回 來 。

雖 然 報 社 在 香 港 不 成 功 , 但 爸 爸 這 兩 年 可 沒 白 過 , 他 認 識 了 許 多 報 人 、 作 家 , 歷 史 知 識 和 飲 食 功 力 都 因 而 大 進 ; 哥 哥 和 我 也 從 他 帶 回 家 的 書 刊 中 認 識 了 蔡 瀾 、 張 五 常 、 林 振 強 和 初 看 時 猶 如 天 書 的 粵 語 文 。 當 年 我 還 是 小 學 生 , 雖 已 飽 受 台 灣 選 舉 狂 歡 和 統 獨 之 爭 的 洗 禮 , 但 對 爸 爸 投 入 的 九 七 大 限 前 香 港 時 事 氛 圍 就 不 怎 麼 敏 感 , 只 在 懵 懵 懂 懂 間 感 知 到 了 有 這 麼 一 個 和 台 灣 不 太 一 樣 的 圈 子 , 一 個 港 星 、 港 片 以 外 的 香 港 。

報 紙 主 筆 的 日 常 生 活

1996 年 , 老 爸 ( 已 升 格 為 「 老 」 字 輩 ) 在 《 民 生 報 》 本 職 之 外 兼 任 了 紐 約 《 世 界 日 報 》 的 總 主 筆 , 負 責 社 論 。 這 是 因 為 , 九 七 前 許 多 港 人 移 民 海 外 , 《 世 界 日 報 》 作 為 美 洲 最 大 的 中 文 報 , 自 然 要 多 報 道 香 港 事 務 以 應 關 懷 ; 剛 剛 待 過 香 港 的 老 爸 , 即 知 道 該 找 誰 來 寫 、 寫 些 什 麼 。 工 作 方 式 , 就 是 老 爸 向 主 筆 群 邀 稿 , 作 者 把 稿 子 傳 真 過 來 , 老 爸 看 後 請 秘 書 打 字 , 傳 真 到 紐 約 , 再 打 一 通 電 話 確 認 刊 發 事 宜 。

當 年 還 不 是 人 人 都 會 用 電 腦 , 老 媽 有 學 文 書 處 理 , 老 爸 就 沒 學 ; 在 下 班 或 秘 書 休 假 期 間 收 到 稿 時 , 老 爸 不 想 麻 煩 報 社 同 仁 , 就 叫 我 幫 他 打 字 。 我 便 打 開 KS2 ( 改 造 自 PE2 , 在 倚 天 或 國 喬 中 文 系 統 下 運 行 , 聯 合 報 系 當 年 所 用 的 文 書 處 理 程 式 ) , 老 爸 唸 一 句 , 我 打 一 句 , 打 完 後 刪 改 。 為 什 麼 不 能 我 一 人 打 ? 因 為 我 們 收 到 的 稿 子 還 都 是 手 寫 草 書 , 傳 真 解 析 度 又 不 高 , 我 頂 多 認 得 兩 三 成 ; 我 至 今 不 明 白 , 為 什 麼 老 爸 就 看 得 懂 ? 大 概 這 就 是 專 業 。 也 不 能 直 接 在 來 稿 上 批 改 就 傳 給 紐 約 , 不 然 那 邊 同 仁 看 不 清 , 還 要 多 費 口 舌 。 偶 爾 也 有 老 爸 都 認 不 出 來 的 情 , 通 常 我 們 看 上 下 文 來 推 想 或 另 寫 亦 能 解 決 , 只 有 一 次 那 字 實 在 是 關 鍵 , 猜 不 出 也 改 不 得 , 只 好 打 越 洋 電 話 去 問 原 作 。 通 通 搞 定 以 後 , 家 裏 印 表 機 印 出 整 齊 的 社 論 稿 , 傳 到 紐 約 去 , 那 邊 的 同 仁 再 照 樣 去 打 字 排 版 , 真 是 重 複 勞 動 。

打 字 識 香 港

那 幾 年 , 我 每 隔 一 段 時 間 就 要 這 樣 幫 老 爸 「 打 稿 」 , 有 時 幾 天 有 時 一 兩 個 月 。 在 之 中 , 我 認 識 了 董 建 華 、 陳 方 安 生 、 曾 蔭 權 、 司 徒 華 、 民 主 黨 、 民 建 聯 這 些 常 常 出 現 的 名 字 , 雖 然 還 是 不 了 解 文 中 所 論 的 香 港 政 情 , 但 感 覺 上 , 大 概 都 在 講 港 府 官 僚 政 術 之 失 當 、 見 識 之 不 濟 、 言 辭 之 閃 爍 , 立 法 會 中 各 黨 派 如 何 認 知 紊 亂 又 自 縛 手 腳 , 北 京 中 央 對 局 勢 的 反 應 如 何 僵 化 , 以 及 全 港 政 府 到 民 間 對 英 國 制 度 遺 產 與 遺 毒 的 缺 乏 整 理 , 有 時 也 提 及 兩 岸 與 國 際 關 係 , 總 之 是 諄 諄 勸 導 各 方 打 開 思 路 , 然 後 還 是 不 見 改 善 ─ ─ 各 位 或 許 會 問 : 「 你 當 年 一 個 中 學 生 就 能 做 出 此 等 摘 要 ? 不 是 把 現 在 的 情 套 用 來 描 述 過 去 吧 ? 」 這 還 真 不 太 好 回 答 , 因 為 現 的 確 和 過 去 差 不 多 。 退 一 步 說 吧 , 我 至 少 約 略 感 到 了 一 種 和 台 灣 不 同 壞 法 的 官 僚 與 黨 派 文 化 。 這 對 我 有 什 麼 影 響 呢 ? 它 讓 我 更 知 道 對 政 治 實 在 不 能 樂 觀 , 永 遠 不 要 低 估 人 類 群 體 因 循 守 舊 的 習 性 。 應 該 說 , 這 對 青 少 年 的 心 靈 成 長 是 很 有 益 的 : 我 高 中 開 始 寫 評 論 投 報 紙 和 校 刊 , 因 有 台 灣 和 香 港 兩 方 面 的 滋 養 , 很 快 就 得 到 了 「 可 悲 地 正 確 」 之 類 評 價 。

不 過 , 我 印 象 最 深 、 得 益 最 多 的 , 還 是 跟 老 爸 一 起 改 文 章 的 過 程 。 大 家 作 文 , 初 稿 難 免 有 一 些 不 順 暢 的 文 句 , 需 要 潤 飾 , 尤 其 在 用 到 學 術 理 論 的 時 候 。 頭 幾 次 , 我 聽 老 爸 將 意 思 可 解 但 拗 口 的 句 子 改 到 清 楚 明 白 , 使 全 篇 文 氣 連 貫 通 暢 , 興 趣 就 提 了 起 來 。 之 後 老 爸 唸 到 要 改 的 句 子 時 , 我 也 會 想 「 這 可 以 怎 麼 改 」 ; 碰 到 比 較 難 改 的 地 方 , 老 爸 沉 吟 思 索 時 , 我 也 開 始 提 意 見 , 說 這 樣 改 好 不 好 ? 有 時 我 一 說 完 便 知 不 行 , 也 不 等 老 爸 表 示 就 說 「 不 好 , 再 想 」 , 也 有 幾 次 老 爸 說 「 可 以 」 , 我 心 裏 就 很 得 意 。

「 今 後 北 京 想 以 香 港 垂 範 台 灣 」

各 位 讀 到 這 裏 , 可 能 就 想 稱 讚 我 老 爸 真 會 帶 孩 子 , 能 教 他 本 事 還 會 鼓 勵 , 但 多 年 後 我 問 老 爸 當 時 有 沒 有 什 麼 培 養 的 用 意 , 答 案 是 「 沒 有 」 , 他 只 是 想 就 近 找 個 聽 話 的 人 來 幫 忙 打 字 , 我 老 哥 不 想 幹 , 老 媽 事 情 也 很 多 , 而 我 不 抗 拒 , 所 以 就 我 來 了 。 我 不 提 意 見 , 老 爸 不 會 叫 我 提 ; 我 提 出 一 句 , 老 爸 也 不 會 特 意 貶 損 或 讚 賞 , 只 會 看 這 樣 寫 適 不 適 合 , 可 以 就 是 「 可 以 」 , 不 行 就 是 「 不 行 」 。 他 也 沒 作 什 麼 機 會 教 育 說 文 章 該 這 樣 寫 、 這 論 證 的 結 構 如 何 、 那 個 人 那 件 事 的 背 景 是 怎 樣 , 奇 怪 的 是 我 也 不 多 問 , 大 概 我 們 都 習 慣 不 多 廢 話 , 我 也 只 覺 得 改 文 章 還 滿 有 意 思 的 , 雖 然 有 時 會 打 斷 我 看 雜 書 、 玩 遊 戲 ( 打 斷 做 功 課 或 準 備 考 試 就 沒 有 問 題 ) 。

印 象 最 深 刻 的 一 次 , 大 約 在 1998 99 年 , 有 一 篇 談 陳 方 安 生 與 董 建 華 、 北 京 衝 突 近 的 文 章 , 結 尾 說 : 可 見 北 京 想 藉 香 港 的 表 現 來 爭 取 台 灣 民 心 , 將 更 加 困 難 了 。 老 爸 想 了 一 想 , 說 : 「 改 成 『 今 後 北 京 想 以 香 港 垂 範 台 灣 , 將 更 加 困 難 了 』 。 」 又 講 了 一 下 「 垂 範 」 是 哪 兩 個 字 。 我 暗 暗 心 驚 ─ ─ 「 垂 範 」 , 如 此 精 練 , 如 此 狠 準 ! 那 是 我 第 一 次 聽 到 這 個 詞 , 我 立 即 感 到 「 垂 」 「 範 」 兩 字 彌 天 罩 頂 的 壓 力 , 不 須 再 多 解 釋 , 意 旨 已 盡 顯 於 形 。 當 年 我 已 經 讀 了 十 幾 本 老 爸 帶 回 來 的 董 橋 《 英 華 沉 浮 錄 》 , 對 其 中 所 述 鍛 字 煉 句 的 功 夫 很 是 神 往 , 這 時 看 到 老 爸 也 露 了 一 手 , 便 深 深 記 住 了 。

我 們 如 何 步 進 後 九 七 年 代

後 來 我 才 知 道 , 「 垂 範 」 在 香 港 並 不 算 是 罕 用 詞 , 中 共 官 腔 裏 也 有 一 句 「 率 先 垂 範 」 , 我 們 當 年 的 手 筆 其 實 和 「 垂 範 」 的 原 意 有 些 差 別 , 然 而 是 誰 先 開 始 將 它 變 來 描 繪 北 京 意 圖 的 呢 ? 真 是 抵 死 , 還 請 識 者 見 教 ; 不 過 若 是 中 共 自 己 說 出 來 的 , 那 就 得 嘆 一 口 氣 了 。 總 之 , 我 體 會 了 精 練 字 句 的 威 力 , 後 來 我 寫 文 章 、 讀 歷 史 , 就 特 別 講 求 這 「 春 秋 筆 法 」 的 境 界 , 每 看 見 當 代 作 者 也 有 這 等 功 夫 , 輒 大 喜 以 為 同 道 , 再 三 咀 嚼 ; 自 己 投 稿 報 刊 、 寫 論 文 或 在 網 上 打 筆 戰 , 也 是 有 機 會 就 用 一 下 , 但 恐 讀 者 看 不 出 微 言 大 義 , 又 怕 我 作 者 自 己 解 釋 清 楚 會 破 壞 興 味 。 有 時 候 想 , 這 樣 在 字 眼 裏 翻 騰 , 還 囉 囉 嗦 嗦 到 處 要 人 家 知 曉 漢 字 的 精 妙 , 真 有 用 嗎 ? 不 會 失 之 自 傲 , 反 讓 人 討 厭 嗎 ? 但 很 多 書 都 可 以 告 訴 你 : 時 尚 與 現 實 的 轉 變 , 往 往 始 自 字 詞 的 詮 釋 與 運 用 , 這 在 知 識 社 會 、 學 術 江 湖 更 是 成 敗 攸 關 的 基 本 功 。 所 以 我 也 就 繼 續 堅 持 這 樣 的 興 趣 , 以 傳 統 史 學 而 非 現 代 文 學 、 當 代 社 會 學 的 路 數 , 步 入 言 論 戰 場 了 。

2000 年 後 , 傳 真 來 稿 多 已 是 電 腦 打 字 , 老 爸 可 以 直 接 拿 筆 刪 改 , 不 必 再 叫 我 「 打 稿 」 ; 再 之 後 , 大 家 都 學 會 電 子 郵 件 , 傳 真 都 不 用 了 。 當 年 的 文 檔 , 已 隨 不 知 所 終 的 舊 硬 碟 消 逝 , 所 幸 若 真 要 查 還 可 以 去 翻 《 世 界 日 報 》 ; 我 這 一 輩 的 同 學 , 也 有 不 少 人 像 這 樣 幫 父 母 長 輩 謄 過 文 稿 , 或 許 有 人 學 到 的 比 我 還 多 , 但 今 後 大 概 就 愈 來 愈 不 會 再 有 這 種 事 了 吧 。

九 七 前 後 , 香 港 的 過 渡 時 期 , 也 是 手 工 時 代 與 電 腦 時 代 的 過 渡 時 期 , 我 就 這 樣 不 遠 不 近 地 和 家 人 一 起 經 歷 了 。 後 來 我 讀 了 歷 史 系 , 現 在 又 來 了 香 港 , 每 多 學 到 一 些 以 往 未 詳 的 歷 史 知 識 時 , 我 也 會 想 想 當 年 我 在 懵 懂 中 是 怎 樣 感 覺 它 的 ; 當 年 還 在 懵 懂 中 的 人 們 , 又 是 怎 樣 來 感 覺 、 迎 接 九 七 和 電 腦 時 代 的 呢 ? 每 個 人 應 該 都 有 些 故 事 可 說 , 只 或 許 現 在 淡 忘 了 ; 我 還 可 以 多 想 一 些 這 類 記 憶 的 意 義 與 價 值 , 說 可 以 延 伸 出 什 麼 論 題 , 不 過 , 我 記 得 最 清 楚 的 , 還 是 自 己 提 出 句 子 被 老 爸 說 「 可 以 」 之 時 的 那 份 得 意 , 以 及 「 垂 範 」 一 詞 向 我 幽 然 展 示 出 的 , 文 字 的 威 能 。

作 者 簡 介 : 生 於 一 九 八 三 年 , 讀 過 台 灣 大 學 、 北 京 大 學 歷 史 系 , 現 在 浸 大 中 文 系 , 要 集 滿 兩 岸 三 地 學 歷 ; 研 究 流 行 歌 詞 , 畫 漫 畫 , 寫 雜 文 , 也 寫 歌 詞 , 抵 港 一 年 半 來 在 網 上 出 版 免 費 刊 物 《 流 行 詞 話 》 至 今 達 四 十 期 。

董橋: 稱心歲月

公園散步是日課,老了。清晨露水未乾,花香隱約,遠近鳥語好聽。黃昏飛禽歸巢,喧鬧極了,一天的故事說也說不完。花氣暗暗襲人,都認不出花名,有些香濃,有些香淡,襯上一鈎新月幾顆星星,塵事再煩都淡然。 



然後樹叢裏路燈漸亮,昏黃,朦朧,文藝得要命:「誰說衙門裏的閒官不讀書?」血糖偏高的袁老先生厚道。天天在公園裏消磨晨昏,他說歲數大了兒孫星散,這裏一 花一草一櫈一籬都是親人,牢靠,安靜,晴天雨天默默相守。不談家事,他說家事「事寬則圓」,不必憂心。不談國事,他說國事「事與願違」,說也白說。我在英 國那些年英國朋友安布羅斯六十剛過老早養出這份智慧,說是塵世寡情,托庇艱辛,平日裏最好悄悄做人,悄悄做夢,悄悄作息,悄悄消受美好的寧靜,這樣上天也 許把你忘了,許你僥倖留在人間照料心愛的人和心愛的事。袁老先生說有一句老話叫「屐齒之折」,形容內心暗喜卻不形於色,語出《晉書.謝安傳》,說宰相謝安 之侄謝玄破敵,驛書至,謝安方對客圍棊,看書既竟,置放床上,了無喜色,棊如故。客問之,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 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屐齒是木屐底下之齒,多有兩枚,以行泥地。張大千畫蘭花題句云:「丙子二月二十五日寫時盆蘭方開,此在海外至不易者。予素 怯畫蘭,此際乃如謝公屐齒之折,忘形可笑。」老人童真忍都忍不住了。我近年留意中外老人言談舉止,最怕看到他們出醜,自甘墮進「壽則多辱」的圈套。這樣胡 鬧的老人名利場上多,老百姓裏少。傅青主筆記說:「老人與少時心情絕不相同,除了讀書靜坐如何過得日子。極知此是暮氣,然隨緣隨盡,聽其自然。若更勉強向 世味上濃一番,恐添一層罪過」。傅青主是傅山,明清之際思想家,山西陽曲人,明朝亡了他衣朱衣,居土穴,養母至孝。康熙詔舉鴻博,役夫舁其牀至北京三十里 拒不入城,以老病上聞,詔免試放還,特加內閣中書。博通經史諸子與佛道之學,兼工詩文書畫金石,尤精醫學,太原古晉陽城中有賣藥處,「衛生堂藥餌」五字是 他的手筆。打破儒家正統之見,開放子學研究之風,罵宋明人注經只在注腳中討分曉是鑽故紙,是蠹魚,笑道學家是「奴儒」,是「風痹死尸」。傅山篆隸正草樣樣 精,愛趙松雪董香光書法圓轉流麗,稍稍一學居然亂真,不久又學回顏真卿。論學書之法說「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我想要傅青主 的字要不到。幾十年前台北看到一幅極佳,友人替我議價,一來一去才一宵,有錢人買走了。至今遇到愜意的尺寸都太大,掛不起。扇頁碰到二三件,不踏實,不敢 要,聽說坊間贗品多。昔日簪纓門第多舊藏,好東西不少,難得放出來。《故事》裏寫的蘇二小姐藏品我至今難忘,沈茵說人老早在美國了,前些年放出一些到大 陸,珍品還守着。聽說她有個兒子是畫家,畫油畫,天份高,起初幾家畫廊都看好,推了幾年紅不起來,意志消沉,終日酗酒。藝術真難,天份加用功加技巧加創意 還要看命數。法國大畫家馬奈畫作起初都遭譏,運道來了波德萊爾提點他,左拉推許他,馬奈終歸是馬奈。這樣宿命之論沈茵說蘇二小姐相信,她公子不信:「信 了,心中也許好過些。」南宋名將孟珙出巡,漢江上遇見一個漁父壯貌奇偉,一經詢問,兩人生辰年月日時都相同。漁父堅決不跟孟珙去做官,說:「富貴貧賤各有 定分,某雖與公相年庚相同,然公相生於陸,故貴;某生於舟,水上輕浮,故賤。」《兩般秋雨盦隨筆》引《宋稗類鈔》還說,司馬光八字與洛陽一老人符合,窮達 卻不同,說是因為「南北之分,水陸之異」!柳存仁先生說那真是形式邏輯說的「丐詞」了。丐詞是「竊取論點」,是「預期理由」,把未經證明的判斷當作證明論 題的論據。柳先生學問大,通儒通釋通道,八字命理懂得也深,聽他談天談到這些古籍故事很有趣,結語總是科學得不得了。我和蘇二小姐暌違多年,記憶中還是 《故事》裏那股媚韻那份嫻秀,還有風中飄散的長髮。四十多年往事。她喜歡讀我寫西洋舊書小品,托沈茵買了我好多本文集,不久還告訴沈茵要我看看美國小說家 約翰.丹寧John Dunning的小說,說是寫舊書懸案,很好看。我讀了《Booked to Die》,寫得很新奇,書肆乾坤熱鬧得很,得了美國書籍大獎,一九九二年暢銷書。手頭還有一本《The Bookman's Wake》匆匆看了一下,美國爵士味道濃,情節緊湊,一部愛倫.坡《渡鴉》害慘多少人。丹寧是初版舊書專家,在丹佛開舊書店開了好幾年,小說寫紅了才關 張。聽說他也主持電台節目,研究美國電台史,寫專書,也許出版了。二○○六年沈茵說二小姐讀了我寫的竹刻願意騰出幾件竹雕廉價賣給我。竹雕價格步步上揚, 我不可害她吃虧,婉謝了。她家幾件二喬並讀圖筆筒我印象最深,帶吳之璠款那件比上海博物館的館藏更精美,陽文七絕一首刻得好極了。這個題材清代竹刻家刻得 多,有優有劣,我家舊藏一件賣掉了,後來又收進一件小的,乾隆工,跟二小姐家那件刻工尺寸相仿,也無款,沈茵說連竹子顏色都近似。竹雕終歸好玩。碰見名家 名器買不起留一張彩色照片清賞半宵也過癮。王世襄先生說明代家具之外他最喜歡竹雕。王老生前與武漢竹刻家周漢生通信論竹刻藝術五十多封,周漢生和何孟澈正 在整理謄錄,準備出版。王老為復興中國竹刻藝術做了大貢獻。周漢生更是當代竹刻大家,作品超越明清高手,真了不起。這批書信集是曠世文獻。何孟澈收藏當代 竹刻最多。我家周漢生作品只剩三件了。我和漢生同齡,總想着請他給我刻一件二喬並讀圖,不敢說。我們都年邁,最怕為人役使,命題需索。文章書法如此,雕刻 竹器也一樣,「老牛破車不勝其辛苦了」,臺靜農先生說的。美國傅玫春節來電話拜年,談起中文讀書界近年追慕初版追慕毛邊追慕限量版本,她勸我自選十篇稱心 的小品找畫家畫插圖印成袖珍小書,手工佳紙精印五百本,一一編號,作者和畫家簽名,部份預訂,部份在網上拍賣:「西方老早有私人小出版社專出這樣的小書, 一出版便是速成珍本了,instant rarities,藏書家爭相購存,書裏加些原稿製版更好玩。」傅玫說《戰地春夢》一九二九年出過這樣的版本,限印五百一十本,海明威簽名。一九三七年斯 坦貝克《小紅馬》也出過。還有荷馬的《奧德賽》。她說她樂意飛回香港替我操辦。我一聽嚇壞,太麻煩了:歲數大了怕麻煩,怕多事。幾十年裏幾百萬言篇章我不 敢選:最稱心的還在襟懷裏醞釀。曹雪芹祖父曹寅有兩句詩寫得真好:「稱心歲月荒唐過,垂老文章恐懼成」!筆墨結緣半輩子才悟得出這十四字忐忑。曹寅的《楝 亭詩鈔》我找遍書齋找不到,幸虧昔年筆記堆裏錄了他一些佳句。《四松堂集》倒還在,線裝典雅極了,一九五五年文學古籍刊行社編印,說作者敦誠是曹雪芹好朋 友,詩文中多處關涉曹雪芹,是了解雪芹的重要參考資料。敦敏的《懋齋詩鈔》也還在,也是古籍社編印的。連富察明義的《綠煙瑣窗集》我都有,裏頭收《題紅樓 夢》二十首。這些線裝都只印兩千一百本,一律淺灰色書封。公園裏那位袁先生說他年輕的時候收齊文學古籍刊行社編印的線裝書:「選得好編得好印得好,線裝精 緻輕便,功德大得很!」那天晚風料峭,是深秋,滿園落葉彷彿初校文稿的錯字,掃都掃不盡。

張鐵志: 一個死亡面前的反對者

圖:wordonfire.org
圖:wordonfire.org

知名小說家 Ian McEwan 如此描述他在希均斯 (Christopher Hitchens) 生前最後時光,與這位老友相處的片刻,「我們談論著書和政治,然後他睡去時,我就讀書或寫作,他醒來後我們繼續聊,或者一起看書。這個重症病房充滿各種儀器和維繫他生病的管子,但是他們看起來 都至多是裝飾性的。書本、新聞,以及這兩者背後的理念,征服了這個荒蕪的空間,或者溫暖了它,讓這個房間看起來彷彿是一間大學圖書館。」

這段動人描述不但說明了希均斯的生命本質:對讀書與寫作的熱愛,也寫透了他一向強悍的鬥志。

希均斯是過去二十年英美世界最知名的公共知識分子/文化與政治評論者。他不僅博學多聞,文章多產,尤其喜歡辯論,從不懼怕爭議:他的批判對象從獨裁者到季辛格到德蘭修女,以及上帝。


希均斯也是最瀟灑的思考者──瀟灑,不只是表現在他帥氣外型,也在於他最終面對生命、面對死亡的態度,包括他在臨終前寫下這本與疾病搏鬥的小書《生命就是 堅持信念,走到最終 (Mortality) 》,以及即使他得了癌症卻從不後悔他這一生對抽煙和喝酒的熱愛,因為:「寫作是對我最重要的事,而任何可以幫助這件事的事──或者增加或深化或者強化論證 和對話──都是值得的。」

出生於1949年英國的希均斯,少年就熱愛閱讀,但主要是一個文學青年。

1960年代初的古巴飛彈危機讓他把注意力轉向現實世界:「如果政治可以以如此令人顫抖的方式強行進入我的生活,那麼我最好對政治可以多點了解。」進入牛 津後,開始更關注政治,並加入托派組織「國際社會主義」──在他的自傳中,他說這是「革命中的革命」,並積極組織反越戰遊行。畢業之後他擔任記者,有段時 間,晚上在街頭賣社會主義刊物。

在七零年代,他就走了很多地方,哈瓦那、布拉格、波蘭、美國南方、北愛爾蘭、希臘、塞普路斯,主要關懷都是對獨裁者和帝國主義的批判。

八零年代初他搬到美國,開始在左翼雜誌《國家 (The Nation) 》、《大西洋月刊》、《浮華世界》上撰寫專欄,嚴厲批判雷根和美國外交政策。在美國,他逐漸成為最知名的公共知識分子,尤其是因為他瀟灑的外型和雄辯的口 才──他被學者 Richard Dawkins 稱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演說家」。

1989年,魯西迪 (Salman Rushdie)因為小說「魔鬼的詩篇」而被伊朗霍梅尼政權下令追殺。希均斯對於當時許多左翼人士因為強調多元文化而沒有對伊朗的追殺令提出批評、甚至替 其合理化,深感憤怒,他說這個事件集合了他所有愛與恨的對立:前者包括文學、言論自由,後者包括宗教。

在九零年代,他出版了幾本很具爭議的書,包括批評德蘭修女和柯林頓,2001年出版《審判季辛吉 (The Trial of Henry Kissinger) 》,說他是「罪犯」。2007年,他出版批判宗教的《上帝不偉大 God Is Not Great》,成為他最暢銷的書。

然而,2011年的九一一徹底改變了他在英美知識界的位子。希均斯嚴厲批評攻擊者是「有伊斯蘭面孔的法西斯主義」,或者「伊斯蘭法西斯主義 (Islamo­fascism)」(這個詞雖然不是他發明的,但他使其廣為流行)。

2003 年美國出兵伊拉克,希均斯更是大力支持美國政府,因此和寫了多年專欄的左翼雜誌《國家》分裂,轉向和新保守主義者交好,讓許多人懷疑他是否為了名利出賣自己。

但希均斯從來沒有否認他對名利的愛好,但他也自信是一個有一貫原則的人。尤其深探他的思想,或許對於他的轉折不意外。一如《紐約時報》前主編Bill Keller說他的核心價值是:「理性論證、多元、容忍、自由」,所以一方面他極為反對宗教作為控制性的力量,不論是伊斯蘭教或者基督教,另一方面,他也 痛恨各種主義對個人自由的壓迫,不論是法西斯主義、共產主義或者帝國主義──喬治奧威爾是他的典範。所以結合兩者的「伊斯蘭法西斯主義」成為他的最大敵 人。

2009年,他六十歲時,出版回憶錄《Hitch-22》。諷刺的是,這本回憶錄竟然成為他的預知死亡紀事。他的太太在他的著作後記中,曾經描 述:2010年六月,就在他在紐約要開始為這本回憶錄巡迴打書的第一天,他在早上因為心臟病發作而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可能罹患癌症。她在傍晚見到他時, 「我們在陰影下擁抱,這片陰影只有我倆看的到,而且決定反抗。」

十九個月後,希均斯過世。這本書,《生命就是堅持信念,走到最終》,就是這個勇者在生命最後時光,奮力與疾病搏鬥的紀錄。他曾經寫過一本小書叫做《給一個青年反對者的信》。是的,這個好辯、好鬥的傢伙,他就是在死亡面前,也要做一個充滿知識與思想的反對者。

2013年2月22日星期五

梁文道「中間人」系列三篇

梁文道: 誰是中間人


有些朋友覺得練乙錚的事情很蹊蹺,上頭怎麼會派人下來和他談文章轉載權的事呢,而且還要特地聲明給稿費。那些不都是早已刊的作品,以內地媒體的習慣,應該說用就用,何必勞師動眾?就算他們版權意識特別高,但他們究竟想用什麼刊物來轉載練先生的手筆呢?莫非是「內參」?其實這種事情一點也不神秘,它只不過是傳說中的「中間人」的常用招數而已。最近,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的陳健民教授響應戴耀廷教授的「佔領論」,便表示該說的話早已說透,到了終極普選這一關,真假判然,再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了,所以日後將拒絕再會「中間人」。王岸然先生對這條消息很在意,在他的專欄裏認為這是民主派學者首度公開「中間人」的存在,覺得他們以前一定搞過密室協商,背着七百萬港人議定香港的政制政事。

到底「中間人」是誰?他們來自何方?和他們見面談話,說說自己的意見,又算不算是種政治上的暗箱操作呢?這真是個頗有趣有意思的問題。有趣,是因為圍繞着「中間人」的一切都很模糊,牽涉到不少政治原則與策略思考的灰色地帶。有意思,是因為它的影響可大可小,小的時候又如輕風吹過不留痕;大起來卻決定了一個知識份子的基本抉擇,甚至整個社會局面的走向。

首先我們得搞清楚,「中間人」的存在從來不算什麼太了不起的秘密,在香港見過「中間人」的評論人與學者在所多有,只是大家很少公開拿出來談,媒體也沒有系統挖掘罷了。但這些「中間人」的身份可就很難講了,因為他們自己就往往含糊其辭,有意無意地替自身具體職位和背景抹上一層神秘色彩。且看明智如練先生,他竟然也要透過人家送他一本習仲勳傳去猜測對方可能來自「習派」。好玩的是,一本習仲勳傳就真的算是習系的身份證嗎?那豈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在路邊報攤買一本來嚇唬人?這又是「中間人」的慣技之一,拆穿了便一點也不稀奇,猶如內地企業老總辦公室牆上掛的領導人合照,全是「等你知道我幾猛料」的可笑陳套。要知道,在北京就連一個的士司機都會說他「海(中南海)裏有人」。所以,我們根本不能輕易斷言「中間人」的來歷。聲稱自己代表「西環」去和反國教家長組談話的前梁振英助手,就是眼前最佳人辦。

(中間人之一)
 

梁文道: 統戰還是溝通?

「中間人」的身份是團看不清的迷霧,於是和他們見面,也就成了一樁性質模糊難定的奇事了。理論上講,或者按照他們自己宣稱的來意,他們來香港是為了「多聽意見」(也就是俗稱的「收風」)。如果這些人真有興趣在港府和中聯辦等正式建制單位之外聽一些不同的意見,又真有能力把這些意見轉給中央相關部門的話,和他們見見面聊聊天,又有什麼不對呢?更何況這些受邀會面的學者評論人都對時局多有獨特之見;又熱愛香港,希望能為它的未來獻一分力。

然而,事情不只是這麼簡單。因為好些「中間人」表現得很有來頭,似乎直達天庭,於是這些會談又好像在單純的意見交換之外,多了一層智囊發功的實際效果,可能會促成某些進步。在這種情況底下,有多少知識人拒絕得了現實的誘惑呢?畢竟說這麼多,寫這麼多,不就是為了改變些什麼嗎?至於這叫不叫做密室談判,算不算是瞞住公眾出賣民主,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反正是給意見說看法,私下對「中間人」訴說和公開發表,又有多大分別?

再進一步說,我們當然有理由懷疑「中間人」的真正用心在統戰,聽意見云云只不過是幌子罷了。沒錯,這種談話最能叫人放下心防,一方面你固然能夠直陳己見,另一方面對方也會說一些你在外頭沒聽過的內幕觀點;它既能讓你覺得自己很重要,更能不知不覺地在你心上種下一些「中央」的看法,使你日後思考問題的時候少不免要顧及那些看法,束縛住你的視野的角度。比起今天許多論者朗朗上口的「五毛統戰」法,這種驟不及防的攻心技術才是對付知識份子的上上之策。

更微妙的是,「中間人」的「收風」很可能兼具多種功能,是統戰又不止於統戰,是真心想學習另類意見卻又不止於中性溝通,應時而變,進退有據。你放開心胸和他們交往,可能怕自己日久生變,不由自主。你峻拒來者,又怕是自己失職,放棄了知識改變形勢的良機。怎麼辦?回顧共產黨數十年來的策略運用,實在有太多知識人面對過這類難題。

(「中間人」之二)



梁文道: 國師

面對「中間人」,一個知識份子怎麼判斷來者的目的是不是統戰呢?除去長期交往結下的友誼,以及在溝通之中埋下的心理包袱等太難辨析的情況不論,我們還是可以有一些客觀判準的。

例如練乙錚先生的例子,找他談話的人說要請他授權轉載文章,這就很可能是個統戰的手段了,而且還是相當高級的那種。對方既不是請你吃喝玩樂,也不是明刀明槍地送禮給錢,這就人家表示看得起你,知道你不是為了一點錢就什麼都寫得出來的不顧名節之輩。相反地,要你替他們寫東西,或者間接點授權轉載,等於是承認你的見解有價值有意義,他瞭解你看重自己的言論,覺得自己是個講言責的知識人。

對大多數評論人和學者而言,這一手的誘惑可能要比任何物質饋贈還大。想想看,收到這樣的邀請,你會怎麼想呢?你會不會猜測這些文章的最終讀者可能是中央極峰?又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意見可能要結出最有效最實際的果實?一旦你有這個想法,你就開始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一個策士的位置了,感到自己正在替最高層出謀獻策。一旦成了策士,接下來的談話就會朝着有求有捨,有進有退的謀略方向前進。在這種狀態底下,以後人家要你對外發言「謹慎」一點,要「顧慮」些什麼,你就沒那麼容易地清醒拒絕了。

偏偏許多知識份子都有這種國師病,他們都想替執政者出謀獻策,以為這是一展抱負的康莊大道;以為自己的看法要是能夠直接影響決策的話,要比在報刊上發萬言書管用得多。所以權力呼召他,他就馬上回應,不惜當個代筆文膽。甚至早在這類機會還沒來臨的時候,他寫的東西就已經只把少數幾個當政者假設成真正的讀者了,其他盲毛大眾只不過是陪襯而已。更極端的情況是他不只想當掌權者的謀士,還要做社會運動的「國師」,以為一切盡在他的盤算計謀,最終還是為了朝廷好社稷好。

這才是知識份子的真正死穴,也是幾十年來共產黨統戰知識階層的不二法門。可惜真正心智獨立者幾希,倒在這條路上的人前仆後繼。

(「中間人」三之三)

古德明: 殖民者與被殖民者




問:讀The Colonizer and the Colonized(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一書,見到以下兩句:(1Just as the bourgeoisie proposes an image of the proletariat, the existence of the colonizer requires that an image of the colonized be suggested.2These images become excuses without which the presence and conduct of a colonizer, and that of a bourgeois, would seem shocking第二句是什麼意思?第一句下半截的thatbe suggested三字,可以刪去嗎?

答:這兩句是說:(1)「殖民者既已出現,就必須給被殖民者塑造一個形象,正如中產階級必須塑造一個形象套在無產階級身上。」(2)「殖民者以及中產階級二者,藉這些形象以自解。沒有這些形象,二者的出現以及所作所為,會顯得非常荒唐可恨。」我沒有讀過The Colonizer and the Colonized這本書,但從上述兩句看來,殖民者和中產階級給被殖民者和無產階級塑造的形象,一定是「愚昧無知,須殖民者或中產階級啟迪」之類。

論文法,第一句下半截的thatbe suggested可以刪去,意思也沒有什麼分別。不過,由於句子上半截有proposed an image的說法,下半截用同義的an image... be suggested,會更加突出上半截所言the bourgeoisie和下半截所言the colonized的相似之處。而require之後,可以用名詞片語(noun phrasean image of the colonized,也可以用that子句(clause),即that an image of the colonizedshouldbe suggested

林鴻達: 中共打算再拖普選




對香港的民主政制發展一直不感樂觀,原因是最原本的「○七○八雙普選」是《基本法》附件一及二的白紙黑字條文,應該由港人自行安排,但結果就出現釋法將普選押後至一七、二○年。日前前港區人大代表吳康民再次表示「北京不會任命反對派人物擔任特首」,以及立法會內建制派反對「落實雙普選」動議,使筆者隨即想起電影《無間道》的經典對白:「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再三年,十年都嚟緊頭啦老細」,一七、二○年普選的落實可謂「凍過水」。

吳康民之言可謂應驗前港督彭定康「中共只容許能預計結果的選舉」的預言,而且這就反映中共根本無誠意落實普選,「拖得一次兩次,怎不可能拖第三次」!○七○八和一二年普選落空已是無法「追回」的債務,面對這個局面就如商業經營中出現債務人拖延清付賬款經年,下一步要採取的做法就是透過會計方式進行「撇除呆壞賬」,並對一七年作「呆壞賬撥備」,即是要為中共再一次拖延本港的民主政制發展作最壞打算。

陳健民教授已明言「談也無用」,言下之意確立了中共是言而無信的「債仔」,並要盡快完成「撇賬」程序。戴耀廷教授更直言要發動大規模抗爭,即是為啟動「呆壞賬撥備」的工作。若以商業運作比喻兩位學者所倡議的,就是要中共這個「債仔」以現金付齊款項且毫無偽鈔,才展開交易,交易內容更必須是一個符合現代文明的民主普選制度,不容設有任何中共不想見到的結果的篩選系統。

接下來的就是要港人明白和接受「不要對談判溝通取得民主有任何幻想」的政治現實,撇除仍政治冷感的市民,和要待中共恩准才能實行民主普選的想法,我認為要教育港人放下這種猶如活於古代帝皇封建時代的思維,認定民主選舉產生地方首長和議會就是港人應擁有的權利,以助推動大規模抗爭計劃。


林鴻達  時事評論員

齊樂: 佔領中環的理性源於激情




自上月中,香港大學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一篇〈公民抗命的最大殺傷力武器〉文章,提出了佔領中環的構思,民間討論越演越烈,更似乎觸動了建制的神經。繼本月初,四五行動成員古思堯因焚燒國旗、玷污區旗被重判入獄九個月。日前,社民連女成員嚴敏華因去年七一遊行,被控襲警罪名成立,不獲保釋,還押拘留所二十一日後,被判入更生中心。在嚴敏華案宣判當日,社民連成員吳文遠、黃浩銘及馬雲祺等人,因去年四月一日的遊行,時隔十個月之後才突然被警方指控涉嫌觸犯「非法集結」,提出「協助調查」後,作出正式拘捕。另一方面,人民力量成員人士包括立法會議員黃毓民、陳偉業、陳志全及人民力量執委周峻翹,亦因一一年七一遊行一案,已進入辯方結案陳詞階段。

一個多月以來,特區政府對激進民主派作出的政治檢控,可說已把各組織內的領袖人物及活躍成員一網打盡,其意圖在殺一儆百,作為威嚇反對政權之示威者的手段。而且,警方的檢控手法,當中亦以秋後算賬方式進行,待事件過後一段時間,才對示威者進行拘捕。

這一連串政治檢控及手段,明顯有意阻嚇意欲參與佔領中環這構思的抗爭者。試想,假若未來警方的檢控手法,仍會以秋後算賬方式進行,特區政府有關方面只要想出「表面」上作出回應集會訴求的「讓步方案」,蒙騙部份參與者「收貨」以使散去,再逐步消磨在場的參與者鬥志,瓦解了這個「大殺傷力武器」的行動後,所謂「過了海就神仙」,再待一段日子,才對部份參與者秋後算賬,到那時候當時「收貨」離去的參與者,還會集體向警方自動投案嗎?筆者無意貶低支持普選的香港人的決心,只是根據過往爭取普選及各樣的抗爭之歷史,總有人會因政府提出了「讓步方案」,就理性「收貨」,前車可鑑。當日包圍政府總部要求「撤回」國民教育科的反國民教育集會,不也出現了「擱置」的「讓步」方案,而令群眾「收貨」散去嗎?

暫且不論當日的結果是成是敗,若放在佔領中環的行動裏,支持這次行動是需要每一個參與者都有不達「終極」普選的目標,就誓不罷休的激情。基於爭取普選的這份激情,每一個意欲參與佔領中環的抗爭者,都必須有會被判監入獄的心理準備。若非如此,寧願不啟動行動也罷,總好過白白犧牲部份參與者被判罪入獄,結果還營造出還未到時候實現雙普選的政治現實,因而「理性」接受政府最後提出假普選的爛方案。到時,若要行動重新再來一次就難比登天,不要說甚麼讓激情回歸理性,因為佔領中環的理性就是源於激情。


齊樂  自由撰稿人